对中华美食文化的深度开掘——读施亮散文新著《吃的风度》

 

得施亮兄由京城快递来的新著《吃的风度》，逐篇读完，像是跟随他热情而周到的导引，实在体验了一场时空跨度达几千年的中国美食文化的游历式穿越——忽而见到了孔圣人，听他有关“食不厌精，脍不厌细”等美食观的侃侃而谈；忽而又得以拜识留下《闲情偶寄》《随园食单》等传世之作的清代诗人李渔和袁枚，听二位先生一菜一食娓娓道来；忽而相携步入南宋临安城里的一座座酒楼，一睹其“向晚灯烛荧煌”的繁华胜景；忽而接踵又至民国北平城中天桥及什刹海一带的饭摊之中，体味彼时餐饮的闹猛和一个个店家的绝活……施亮兄集十数年对中国饮食文化之悉心关注与研讨，以散文之款式，小说之风味，多侧面展现中华美食文化博大精深的美学意义。

 

全书大致分作四块。第一局部偏重于美食史的推进与演绎。不只讨论了“民以食为天”的渊源流长，更以“古典小说中的酒”“食蟹之美”“蔬食第一”“野蔬食趣”等为切入口，分门别类地领你进入中国美食的庞大致系。第二局部再现了老北京历史沧桑中的饮食旧影，讲述百年老店的起始、辉煌及个中之轶事趣闻；文中不乏一些知名历史人物的出场，透过食文化这扇窗口可一窥时政风云之兴衰。第三局部，将审美视野扩展到涵盖华夏的诸多菜系，以较为精确的笔法对鲁菜、徽菜、川菜、湘菜、杭帮菜、淮扬菜等作了颇具专业水准的精当描绘。甚或普通百姓日常所食面条、馄饨、小笼汤包，作者也饶有兴致地邀你逐个进入。第四局部是通常擅长表现美食的作家们较少触及的内容。作者写到了鸡尾酒、黄酒与红酒的各自来历及其妙处，京城的传统糕点和旧时消夏的冰碗冰盘，以至饼干、零食、包子、春卷、汤团，都有了其独具视角的体验性调查。

 

这部书的出品方湖南文艺出版社在书腰上打出了“首席饮食国学读本”的字样。我的了解，称其为“国学读本”，当是指该著所具备的一定的学术价值，和作品所传送的科学学问的相对牢靠。施亮兄是我熟识近三十年的老友，他做学问写文章肯得下笨功夫花死力气，凡引经据典皆有出处，所发谈论或提出观念也都以史实或亲身历验为根底。更重要的是作者懂得切莫染上一股“掉书袋”的学究气，写美食的文章似更应充溢情味，让所写之物摇曳生姿活色生香。你能够发现，这本书里的每篇作品，大都有作者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字里行间跃动。比方《鱼，我所嗜也》一篇，从《史记》中关于鱼的记载谈起，洋洋洒洒好几千字，但落脚点却在“我”和鱼的相知相交上。又比方写他少年时（上世纪60年代末）随父母去湖北咸宁向阳湖（文化部五七干校）下放劳动，有着一手好厨艺的母亲悄然向农人买来黑鱼，给全家人做“黑鱼两吃”；还写到母亲最为推崇的江阴老家盛产的鲥鱼，在北京被视为罕物，一个偶尔的时机在菜场发现了冰冻鲥鱼，母亲立刻买下一批，“除了大宴宾客”，还将这废物“分赠江浙籍友人”。在《先生的餐桌》一文中，作者描绘了1985年的中秋节钱钟书和杨绛夫妇（二位都是施亮父亲的教师）来家中做客的场景。节前一周，钱先生给父亲打来电话，“父亲喜盈盈地将此音讯通知了母亲，母亲足足花了一周时间买菜与选料。特意从一位高干家里借来了特供证，从特供商店买来了鸡鸭、活鱼等等，烹制了一桌苏锡风味的丰富菜肴”。席间钱先生一边“打着饱嗝”，还忍不住伸出筷子去夹一块冰糖肘子肉，“杨绛先生在一旁用她的筷子悄悄一拨，正告说，钟书啊，不能再吃了，晚上又闹胃子疼啦。钱先生嘿嘿憨笑一声，筷子略缩了一下，却依然夹了一块瘦点的往嘴里去”。在对各类美食沉着不迫的描绘之中，恰到益处地揉进一些属于个我的故事，使文章生出一份折射历史的厚重之感。

 

将“吃的风度”选做书名布置在了本书的首篇，不只是由于该文前些年发表后被多家报刊与网站转载，在我看来，施亮兄讨论美食的一切文字都流显露他对“吃”所持的种种人生态度。“吃的风度”含有食者的根本素质及美德的养成，食者的姿势与身段，“吃”所显露出的人之风骨与处世之道，还包括他对“吃”文化的褒贬与取舍。他厌恶那种粗茶淡饭、觥筹交织、极尽豪华的摆阔气讲排场，观赏并推崇民国时便盛行开的三两好友“吃小馆”，推心置腹，酒酣耳热，尽兴而归。他举例说，鲁迅当年和一学生同路归家，在一饭摊上吃荞麦条子而觉着非常美味；还讲到汪曾祺去西双版纳采风，在一处傣族排档吃宵夜，就着一瓶啤酒品味“烤小鸡”，“先生的童趣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”。

 

在对中华美食文化勤奋扎实的深耕细作之中，一直不忘传送其一以贯之的平实、节省和充溢文人雅趣的饮食观，大约是施亮这部新著先声夺人的又一亮点。